《这里不是无人区》

(资料图)

（一）

天空在大气层的笼罩下显得深邃沉静，这里寂静极了，像是远古地球上没有生命痕迹的、未曾诞生智慧的时代。只是远处翻腾的海水显露出了一丝不详的痕迹，近处的海面灰蒙蒙的像罩了一层油脂组成的薄膜，遥远的小行星在银河里依旧闪烁着令人遐思的光芒，巨大的恒星和宇宙粒子万年如一地沉淀在宇宙里，悬浮在苍穹之上。

人类曾经居住的很多痕迹都被时间埋没了，包括许多曾经璀璨的文明和建筑，这是公元2368年，距离造纸术的诞生2574年，距离第一次世界大454年，距离第一台计算机诞生422年 ，距离那场令人类付出了惨重代价的核辐射世界爆发——代号“潘多拉魔盒”的灾难，过去了整整100年。

起初的苗头是在岛上的大量被冲刷上岸的鱼群，北纬42度到44度爆发核潮，物种种群大量变异死亡。在二十世纪初期因大量核污水泄露而造成海中大量鱼群死亡。直到后来人们才明白，没有生物能够逃得过生态系统的循环，这既是一种保护，也是一种反噬性的因果循环。

这颗耀眼的蓝星上，土地、石油、黄金等如同有致幻作用的毒品，让人类通往了可以预见的未来。波谲云诡的人心与博弈使这场战争旷日持久地进行了近半个世纪。大量核弹作为战争武器被直接运用到战场，生态环境迅速恶化。

“早上好，安。”温和的声音响起来，通过隔绝板照射进来的第一缕拟态阳光准时地出现在房间里。

“早上好，帕尼尼。”女人被岁月刻画过的平静的脸上流露出微不可见的一点反应，她掀开被子走下床，屋子内的环境是人体最舒适的温度，自动控温的地板转换成让人暖洋洋的触感。

尽管地板是温暖的，但是在帕尼尼温柔的目光下，她还是认真地穿好了袜子，洗完漱踩着地板走向桌案开始练字，帕尼尼连接家居系统给她倒了一杯热水，机械凸盖弹起出现了一只淡粉色的钢化晶体水杯。

安喝下去，暖流经过她的身体，她不需要吃早饭了。做了改造手术后，每天安体内附着的特殊化学因子会定量发生反应，自动产生ATP，为身体补充能量。

“2068年7月2日，第五千一百零二次记录。您的血压偏高、心率正常、血糖浓度偏高，细胞活性较低。”智能检测仪尽责地和主任进行汇报。

墙上显现出投影，数据世界的“人们”此刻正在无边无际的虚拟世界漫游，意识如同触手，可以在其中霎时间飞跃数个光年。从安的角度来说，其实她很难对这种数字生命进行认知，或许她作为三维生物，在其他“数据人”的眼里也可能显得弱小、怪异和格格不入。

十点整，智脑的声音开启音乐模式，提醒她给自己做眼保健操，安一如既往地假装没有听见，准时地望向窗外。

墙上挂着一幅合照，朱槿抱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婴儿，笑得恬淡又温柔，安长久地望着数十年前的母亲和自己，在漫长的回忆里漫长地沉默着。

合照的背面写着：“我们抛弃了一切，只要自由和我们自己的欢乐。”

（二）

“安，你有客人来了。”帕尼尼的声音响起来，随着安点点头，屏幕投影亮起来。

“您好，朱安女士，我谨代表图灵联合数据办公室向您致电，您是全球九十万七千一百零八位人类生存者中寿命最年长的人类，家用智能为您评估身体状况，检测结果您的细胞活力和蛋白酶活性较低，再次向您确认是否进行大脑数据上传……”

“滴，用户已拒绝。”

她听到有机器人缓缓过来的地板摩擦声。帕尼尼走了过来，“安，不要对自己的选择产生困惑。”

外面的天空冷淡地注视着黄沙，泛起一阵阵青白色的眼晕，四处是空洞的风声。太阳是刺眼的白色，让人无法直视，只有一块大岩石下面有一点微不可查的生机，在坑坑洼洼的土里面显得顽强而充满毅力。在长期辐射基因突变和数百年的漫长筛选下，镇定自若地活着。

什么是活着？朱安想起来外婆活着的时候和她说过的那个年代，还没有辐射的时候，仓廪充实，日子快乐富足。外婆的祖母每一年过年都会包饺子，说这话的时候外婆脸上全是皱纹，牙齿都掉光了——她们一家都有这种奇怪的长寿基因。她说，安安，那时候过春节可热闹了，有春晚，一大堆认识不认识的人演节目，家里包饺子能从早包到晚上，小时候最喜欢你曾外祖母包的韭菜鸡蛋馅儿的水饺，芹菜牛肉馅儿的水饺也不错。过元宵节街上有灯，那时候没有辐射，普通人也能出门。小安，这个这么念……”

“东风夜放花千树，更吹落，星如雨。宝马雕车香满路。凤箫声动，玉壶光转，一夜鱼龙舞。”

“这是你外公在我们第一个认识的元夕写给我的。”

（三）

图灵全球联合实验室的“大脑漫游计划”宣告问世正式投入社会的那一年，安的母亲——朱槿女士刚刚确信自己拥有了一个年轻的小生命。多么神奇！这是一种非常、非常奇妙的感觉，尽管科技早就已经发展出“类人外培子宫”，但是朱槿抓住了那一刻的心跳相连的感觉，在确保生命安全的情况下，朱槿选择自然分娩。听到第一声婴儿啼哭的那一刻，她好像看到有什么生机勃勃的东西在自己的脑海里扎根、飞快地长大、然后奋发的触摸了她最深处的那一抹灵魂。

她明白这种感觉，叫做爱。

公元2132年人类正式宣布进入“亚核时代”，大量生物死亡、变异，人类试图对生态环境进行修补和复原。

2150年，全球进入“后亚核时代”，生态环境修复计划宣告失败。

2280年人类提出出“大脑漫游”计划，放逐原本的身体，将意识投入到数据形态，由三维转化成四维，在数据长河中穿梭时间和空间。

2305年计划在图灵全球联合实验室宣告研究成功，“数据生存”实施正式开始。

——《人类进程发展史》 刘窠著

2358年，也就是朱安九岁那一年，朱槿因为基因序列紊乱去世，作为克隆人，她是人类有记载的最成功的一位，朱槿的基因采样于朱安外婆因为不幸而未能诞生的小女儿。

安记得那天防护屋的外面是难得一见的晴天，朱槿穿了一件靛蓝色的连衣裙，天空一角清澈无比，像浑浊的海里露出的一双美人鱼深邃的蓝眼睛。朱槿开心得露出了一点天真的童趣，给安读信，包括自己的，和安的祖母的。

朱槿喜欢二十世纪的散文和小说，喜欢惠特曼和那些好像长在原野上的诗歌。她在充满了温柔和朱安的陪伴下渐渐闭上了眼，蓝色的天空从此为她祝福。

安想起了一个叫做海明威的作家的故事，这个大名鼎鼎的作家，其家族抑郁症病史和他的小说一样充满魔咒，在海明威的家族里，父亲、妹妹、堂兄弟和他本人都死于自杀。研究证明抑郁症和精神病史均有随着基因遗传的可能。朱安想，那像她们家这种对执着于生活而不是是生命的人生认知，以及豁达地面对死亡的勇气，大约也是要归咎于刻在基因里面的某些神秘的遗传。

作为顶级科研员的后代，朱安出生在“罗马”，一出生户口本上就登记拥有五百年的数据运行寿命，由于资源大量枯竭，这其实是一个恐怖的数字。而直到现在，这份“数字生命保障”也仍然连同朱安的母亲和外婆两份一起，岿然不动、稳如泰山地呆在那儿，等待着发挥它的作用。

帕尼尼作为朱槿的部分记忆数据保存，拥有和朱槿一样的声纹，语调一样的温柔，替女主人照看她年仅八岁的女儿。安知道这只能算寄存在数据世界中的一种回忆，因为它不能产生新的认知、新的爱了。

（四）

安找到了那封从前外婆珍藏的发灰的信，经历了一个世纪的信纸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了，泛灰的信纸脆得让人不敢用力拿，上面写着“张绍龙赠方婉”，落款的字体筋骨分明，大开大合，落款写着2059年2月。他们一家子，从曾祖父曾祖母到外祖父外祖母，再到朱安的上一辈，都是些一根筋轴到底的人。

成为一组数据，人类还能够被称作人类吗？数据可以创造艺术，感知拥抱与爱，闻到世界上的各种味道吗？朱槿不知道，安也不知道，但是或许，她们心里都早已经有了答案。活着之所以如此珍贵，是因为爱、因为陪伴，因为有生命有期限。

一个人的死亡在文学和艺术中总是带着悲剧色彩的。但是安知道，如果一个人始终被爱、陪伴、与勇气环绕着长大，那么在命运交给他探索生活的任务完成了以后，她的停滞在那一刻的嘴角永远噙着幸福。

墙上更迭着一段文字的投影，“生活在其中有什么意义／啊，自我，啊，生命／回答因为你的存在／因为生命和个体存在／因为伟大的戏剧在继续／因为你可以奉献一首诗。”

安准备睡觉，她躺在柔软的床上，枕头自动调整到朱安最舒适的午觉模式，提供模拟声音和拟环境风。安的耳边响起一声轻轻地招呼声，她闭着眼睛，沉沉地进入睡眠。天，慢慢地暗下来，安和往常一样，享受着每一天。